姜宸英(1628~1699),字西溟,一字苇间,号湛园,浙江慈溪人。清康熙三十六年(1697)丁丑科李蟠榜进士第三人。
此科殿试读卷时,康熙帝讯问试策进呈十卷中,有浙江姜宸英没有。当时,内阁学士韩?回答:“姜宸英在史馆很久了,认识他的字迹,第八卷应当是。”康熙帝说:“老名士了,积学能文,至老犹笃,可拔置第一甲第三名,以此规劝天下读书人。”姜宸英荣登一甲第三,授编修。此时,姜宸英年已70岁,皇帝很赏识姜宸英精到的书-底,凭着对他字体的偏爱,经康熙帝特拔成为探花,姜宸英对名次排在一甲第一名李蟠之后,十分不服。为此他特作诗一首:“望重彭城郡,名高进士科。仪容好绛勃,刀笔似萧何。木下还生子,虫边更出番。一般难学处,三十六饽饽。”从此,李蟠的“饽饽状元”雅号便传遍了士林。
姜宸英是明朝太常寺卿姜应麟(明万历十一年进士)的曾孙。姜应鳞在明朝为户部给事中,曾首先上疏反对无端-皇太子朱常洛。姜宸英年龄不大,就已经得中举人。他善于写诗撰文,在官方有关部门以及在民间都颇有名声。声誉与日俱增,却始终无科甲功名。姜宸英与朱彝尊、严绳孙一起被称为“江南三布衣”。他长于考据,以布衣已经荐入史馆。他以文章著称,闻名遐迩,甚至皇帝也问科举考官“西溟举否?”,可谓一时著名的文学家。他才华出众,青年时代以学识知名,常应当代名士之请,为学者、作家们的著作撰写序言。
有这样的名望为何未能登第呢?丁卯顺天首场,已经拟取为第二,应礼部试时,他在表联中用了“涂抹《尧典》、《舜典》字,点窜《清庙》、《生民》诗”二句,监试御史不知出处,指出来让他改写,姜说:“这出自唐李商隐(字义山)《韩碑》诗,非我杜撰。”御史恼羞成怒,竟借一些细小差错,将姜宸英排斥于录取者之外。另外,据说姜宸英在京城时,大学士明珠的大儿子性德曾经跟姜宸英学习过。明珠的家人安三常假托姜宸英的名义谋取私利。姜宸英勃然大怒,誓不与他家交往。受此连累,屡考都不能得志。一直到古稀之年才成为进士。
据说,姜宸英年纪很老,还没有考取举人。朱彝尊劝他不要再去应试,姜宸英怒而不答。姜宸英一生不吃猪肉,也讨厌别人吃肉。一天,朱彝尊开玩笑说:“假如有人在乡贡进士榜上写着蒸猪肉一盘,吃了,就以淡墨写上你的名字,你是否吃呢?”姜宸英笑着答道:“猪肉又不是马肝!” 姜宸英的意思是猪肉不是如马肝一样的-,可见他求登科的迫切心情。
康熙十八年皇帝开博学鸿儒特科时,他的两个朋友朱彝尊、严绳孙双双得中。姜宸英的知交,侍读学士叶方蔼、侍讲韩?连名举荐姜宸英。适逢叶方蔼、韩菼二人到吏部任官,由于赏识他的叶方蔼被召入紫禁城中,等韩菼独自向当局推荐时,却错过了开科日期。叶方蔼为此十分懊悔,当叶方蔼被任命为《明史》的总裁官后,就举荐姜宸英入明史馆,使他与特科中第者一样,获得-《明史》的待遇。姜宸英当了纂修官,食七品官的俸禄,随即被分配主持刑法的修撰。此时,他写了《刑法志》,主要说明了明朝三百年来种种弊端,如设立枷、开廷杖、乃至于建东、西厂卫等众多不利之处。姜宸英溯本求源,清晰、透彻地分析出这些弊病演变结果。他指出:诸多犯人未经审案即定罪,被武将、太监处决。如此,朝廷、国家的命运将断送在他们手中。他的分析切中要害,批驳得淋漓尽致,足以给后人作为前车之鉴。乾隆四年,《刑法志》最后定稿时,虽对姜宸英原稿有相当多删节,但仍保留了主要部分及某些有价值的体例。除了《刑法志》之外,他还为列传部分撰写传记四卷及世袭的少数民族首领传记《土司传》二卷。后来,徐乾学任《大清一统志》的主持,也拜请姜宸英参加编写。在此期间,他撰写有专论江、海防文章,初步辑在《湛园未定稿》之中。该书后来在乾隆十一年经黄叔琳重编,其中一篇专门记述“倭寇”——日本海盗的文章尤其引人入胜。书中记载:在明朝,倭寇时常在沿海出没,一旦被抓,就声称是前来进贡的。姜宸英指出,停止此类进贡,限定贸易口岸,倭寇的骚扰是可以避免的。康熙三十一年,方苞来到京城,美宸英不经人介绍就到他那里。姜宸英将他所写的文章都交给方苞,请他过目,并且说:“只有你才懂得这些。我自己也认为成就还不止这一些,可是过去沉溺在科举应考之中,东奔西走,不能尽量发挥自己的文才,现在懊悔已经来不及了。”当时姜宸英比方苞年纪要大一倍多,可是他对方苞像平辈一样。
康熙三十八年,姜宸英被任命为顺天乡试副考官,与主考官李蟠共同主持乡试。考前京城中许多大官行贿、说情。与姜宸英、李蟠同年的榜眼严虞惇更是公开为他儿子讲情。还未揭榜,到处已传出谁先谁后,考场上还出现为人捉刀代笔的“ 手”。等到顺天乡试放榜,名次与传闻几乎一样,达官子弟比比皆是,于是应举士子哗然愤怒,舆论沸沸扬扬。街上出现了大字“文揭”。其中有:“……不意顺天大主考李蟠、姜宸英等,灭绝天理,全昧人心。上不思特简之恩,下不念孤寒之苦……中堂四五家,尽列前茅;部院数十人,悉居高位……取人如此,公论何谓!”街头巷尾流传嘲弄考官的言语,如:“小李大有甜头,老姜全无辣味。”御史鹿佑等以众人议论纷纷-姜宸英等二位主考官。康熙帝命令在内廷重新考试、罢黜数人。将李蟠、姜宸英一并逮捕入狱、革职查办。姜宸英已经是七十二岁高龄,没等到开始审判,病死在狱中了。也无法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了。当时有人认为姜宸英是受连累,蒙受不白之冤而死,而李蟠主谋,应当处斩,却仅被流放关外戍边。严虞?则仅被降级。姜宸英却以老病死在狱中。王士祯叹曰:“吾在西曹,便湛园以非罪死,愧何如矣。”书中也有西溟之冤的记载:“称满朝臣僚,皆知先生之无罪。而王新城亦有我为刑官,今西溟以非罪死,何以谢天下之语。知同时公论,早以西溟之连染为冤。嗣闻先师徐柳泉先生云:‘小说红楼梦一书,即记故相明珠家事。金钗十二皆纳兰侍御所奉为上客者也。宝钗影高澹人,妙玉即影西溟先生。妙为少女,姜亦妇人之美称,如玉如英。义可通假。妙玉以看经入园,犹先生以借观藏书,就馆相府。以妙玉之孤洁,而横罹盗窟,并被以丧身失节之名。以先生之贞谦而瘐死圜扉,并加以嗜利受赇之谤。作者盖深痛之也。’”
姜宸英的文章疏古排宕,得欧阳修的神韵。姜宸英一生读书,以《四书五经》为根本,终生致力于精细深邃的注疏。对于诸子百家和史籍披阅一遍,刻苦钻研。他的撰文风雅渊博,雄健有力。写诗效法杜甫,参考苏轼,富于变化。著述考稽以证经史之语,考论礼制精复者居多。姜宸英久游沽水,吟咏之作非常丰富,其中有名作《宜亭》诗。光绪十五年,刊行他的全部著作,辑为《姜先生全集》三十三卷。在《皇清经解》中也有他的读经笔记《湛园札记》一卷。
姜宸英的书法,逼近柳公权,有要片纸的,也学写多宝塔。他书写拘谨、少变化。年少时,即知笔法,又以学米芾、董其昌书有名;至康熙二十七年后,才用第四指学晋人书;康熙三十六年后,方听人言,用大拇指,专攻小楷,从此书法风格闳肆雅健。他的书法有北宋人意,入晋人室,长于临摹古人小楷,称重一代。他的书法妙在以自己性情,融合古人神理。初看好像若不经意,而越看越十分清晰,百看不厌。有将他胸中的书卷浸入人们醒面上所造成的感觉。姜宸英以行草见长,登第后善写小楷,他三指撮管,悬腕疾书,分行章法,疏密有度。登第后落款图记为:丁丑后书。书法效法钟繇、王羲之,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,被人视为“神品”。姜宸英生平的墨迹本来就保存不多,当时已很难得到,何况他去世以后呢!姜宸英书法奇妙,乃世之珍品。本朝书法家,长期以来推他为第一。当时有个贫穷的士人迫于饥饿和穷困,他父亲的挚友可怜他,慷慨地把姜宸英的字帖一册送给了他。士人私下高兴道:“用这册字帖换粟米,我八口之家可以吃饱半年。”但他拿到这幅字帖后疏忽,从袖中掉下丢失了,他沿途哭号,不愿归去。金坛的朋友柴梓廷,是鄞县的仗义君子。见有个老兵拿着姜宸英的书帖换酒,柴梓廷很高兴,就以自己家中酿的两坛酒换得了姜宸英这幅帖。柴梓廷刚刚打开帖卷赏玩时,忽然听到门前有人哭号,一问,就是丢失此帖的人。柴梓廷赶快取出此帖送还给了他。
在《湛园题跋》中,姜宸英论书法:“古人仿书有临有摹,临可自出新意,摹必重规叠矩。然临者或至流荡出;摹者斤斤守法,尚有典型。余於书非敢自谓成家,盖即摹以为学也,传与不传,殊非意中所计。”
姜宸英性行敦敏,诗文集中家事多缠绵恳挚之言。他曾经客居中州,作梦食大梨而甘甜,想留给母亲,没得结果怅然而醒,因此他作《梦梨》诗寄给两弟弟。他弟弟追朔月日,那天正是他的母亲病入膏肓,想吃大梨,偏偏寻觅不得时令。这与陆桔孟筍,事虽差异,情却相同。姜宸英纯孝至此程度,可是还不能获得保全发肤而在牖下给老人终养。
著有《湛园未定稿》、《湛园集》八卷、《苇间集诗》十卷、《江防总论》一卷、《海防总论》一卷、《札记》二卷等。注:西溟遗言余为童子。闻海内治古文者数人。而慈溪姜西溟其一焉。壬申至京师。西溟不介而过余。总其文属讨论。曰惟子知此。吾自度尚有不止于是者。以溺于科举之学。东西奔迫。不能尽其才。今悔而无及也。时西溟长余以倍而又过焉。而交余若侪辈。其后丙子同客天津。将别之前夕。抚余背而叹曰。吾老矣。会见不可以期。吾自少常恐为文苑传中人。而蹉跎至今。子他日志吾墓。可录者独三事耳。吾始至京师。明氏之子成德。延至其家。甚忠敬。一日进曰。吾父信我。不若信吾家某人。先生一与为礼所欲无不可得者。吾怒而斥曰。始吾以子为侍佳公子。今得子矣。即日卷书装遂与绝。昆山答徐司寇健巷。吾故交也。能进退天下士。平生故人。并退就弟子之列。独吾与为兄弟称。其子某作褛成。饮吾以落之。曰家君云名此必海内第一流。故以属先生。吾笑曰。是东乡。可名东楼。健巷闻而憾焉。常熟翁司寇宝林,亦吾故交也,每乞吾文曰:吾文不见子集中,是吾恨也。及翁以攻汤司空斌骤迁据其位,吾发愤为文,谓古者辅教太子有太傅少傅之官。太傅审父子君臣之道以示之,少傅奉太子以观太傅之德行,而审谕之。今詹事有正贰,即古太傅少傅之遗也。翁君之贰詹事,其正实惟睢州汤公,公治身当立朝,斩然有法度,吾知翁必能审谕汤公之德行,以导太子矣。翁见之怃然长跽而谢曰:某知罪矣。然愿子勿出也。吾越日刊而布之。翁用此操尤急,此吾所以困至今也。时西溟年七十余,始举于京兆,又逾年成进士。适翁去位,长洲韩公炎荐于上,得上甲。已卯主顺天乡试,以目昏不能视,为同官所欺,挂吏议遂发愤死刑部狱中。西溟之治古文也,其名不若同时数子之盛。而末气体之雅正实过之。至不能尽其才,则所自知者审矣。平生以文列苑传为恐,而末路乃重负污累。然罪由他人,人皆谅焉。而发愤以死,以可谓隘狷而知耻者矣。西溟之死也,其家人未尝以志铭属余,而余困踬流离,与其家不通问者,计数已十有九年,姑传其语。俾众白于其本志之所蓄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