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恒庆(1844—1920),字子久,潍县城里(今潍城)松园子街人。清同治十二年中举,光绪十二年进士,在京都工部任都水司主事、营缮司员外郎、屯田司郎中,升兵科给事中,掌河南道监察御史等,后外放任锦州知府,宣统二年辞官归里,晚年在家写下了《谏书稀庵笔记》,于民国六年(1917)出版。
陈恒庆是潍县陈大观家族的第十八世孙。祖父陈官贤与清道光吏部尚书、协办大学士陈官俊是堂叔兄弟,嘉庆二十一年(1816)丙子科举人,任馆陶县教谕,署临清学正。父介侯,咸丰元年(1851)恩科举人,任滨州训导。大哥孚庆、字筠轩(又字希颜),同治十二年(1886)由府学拔贡,授惠民训导,主讲武定、惠民两书院十余年,后监理济南泺源书院事十余年。二哥咸庆,光绪六年(1880)贡生,任蒙阴县训导。侄子润综,副贡、候补训导。恒庆本人在中举后曾任过馆陶训导,由此,潍县人称他家是“一门五科第,四世六教官”。
恒庆在中举前,曾在烟台东海关道当过几年幕宾。当时他风华正茂,经常在山东半岛沿海一带跑来跑去,见证了大海的无限风光。饱尝了芝罘岛、烟台、莱州湾以及家乡潍县沿海应季节而上的美味海鲜;目睹了渔民钓捕鲨鱼、下海取参、拉大网捕捞嘉鲯鱼、黄花鱼的辛苦;看到了海边潮上大鱼来远近村民前来抢食鱼肉、用鱼骨作屋梁并制作海秋角、假珊瑚、假象牙,还有海洋里种种奇物怪事。这位年未及冠,已遍读过十三经的少年,时常带着自己所见所闻做学问。他翻遍古籍也没有找到有关鱼翅和海参的记载,有时,兴致来了,他会给每一种知道名子的鱼,都一一写成诗句。他更爱动脑筋思考,比如,在潍县沿海,为什么难以捕捞到像烟台海上那么大的巴鱼?还有,渔民出海最怕飓风突来,逃避不及,船沉人死,他曾不止一次看见,芝罘岛上渔民,穿孝衣在海滩上哭泣。但是,为什么渔民的长辈死-捕捞,而其后代子孙,仍然要继承祖业呢?
在东海关道当幕宾期间,他还对沿海的滩涂、沿海农村做过详细、周密的考察。他在山东沿海莱州府一带,亲眼见到了农村妇女,在门前树下把高三四尺的麦莛,用刀劈开,信手拈来,顾盼自如地制作草帽缏的过程,那时,海禁已开,当地正在借此出口创汇。正是有了这些经历,光绪三十年(1904)他做官任给谏时,在一次应诏对策中曾经谈到胶东生产草帽缏出口的事。慈禧太后还曾询问他山东妇女所编草帽缏系用何草,恒庆回答说是用麦秸编成,慈禧迟疑片刻说,那是麦莛呢!这场对策,陈恒庆说的主题是什么,未见记载。(《潍县志稿》说,“陈恒庆凡所陈奏,一以忠君爱国为己任,疏凡十数上,而谏草多避人焚之”。)但他在事后想到,自己在太后面前说了山东土话,把麦莛叫成麦秸了。也是由于上述经历,他在晚年写的《海错》一文中,提出了“沧海犹畎亩”、“鱼因时而上,因地而异”启示人们要珍视海洋,把海洋当成地亩,在海上作业要遵循自然规律等等。
结缘鲁西家乡父老
恒庆在馆陶县任训导时,曾主讲于德州德卫书院和陵县三泉书院。在三泉书院,他发现近60年的科考中,该县无一人上榜。这里的生员,有人文字极佳,但在诗韵上,平、上、去、入,不能尽行把握,有语音太重的通病。恒庆在幼年,曾经读过莱州名宿翟云升先生撰写的《韵字鉴》一书,受益匪浅。由此,他令生员每人购买《韵字鉴》一部,并教他们翻检,当年秋,在乡试中,就有生员周遇盛高中举人,令全县狂喜。
由于祖父、父亲、长兄都曾在鲁西北的馆陶、临清、惠民、滨州等地主教多年,恒庆自己也有在馆陶、德州、陵县十多年的教官生活,这即养成了他与鲁西人民长期难以了断的情愫。而后在光绪十八年,黄河决口,武定、滨州一带,被淹没大半,几成泽国。时在武定主教的恒庆的长兄孚庆,心如火焚。他连忙给已在京都工部任职的弟弟恒庆写信。陈恒庆见信十分着急,火速联络在京的山东同乡,上疏请奏得旨,拨去赈灾款数万两,全活的当地老百姓,不可以数计。
御史巡城体恤下民
恒庆中进士后,有较长时期在工部做官,他自己说,“厕身朝列后,日日与砖为缘,十有五年”,由于处事谨慎、干练,历任尚书、侍郎都非常倚重他,诸如皇帝大婚、太后万寿、修葺宫殿、城垣、河工等与工部有关的大事,大都委派他办理。
在后来升任监察御史,巡视中城时,陈恒庆对所管辖的京都梨园、茶寮、伎院等当时所谓“下民”,也多行德政。例如,当时的戏园子最怕因闹事引发官司而被封门。一旦封门,门前冷落车马稀,不仅是开戏园子的、唱戏的、连那些送戏单的、卖茶水的、打手巾把的所有靠戏园子吃饭的穷人,都因此而断了生计。等到官司了结,申请开门,又要遭受官府恶吏的盘剥、0。陈恒庆有鉴于此,在判案处理时,只处罚有关当事人而决不给戏园子封门。当时,清廷有规定,朝廷官员,可以在会馆或王公大臣的厅事看堂会戏,不得到戏园子看戏,违者处罚极重。但作为京都中城的巡城御史,管辖区内戏院、茶肆、伎院等易发案件所在,维护京都治安,又是他的职务。他因判案,在与梨园人打交道中,结识了不少名伶。本来就有很好的诗书文学素养、酷爱京戏,被人们称作“顾曲周郎”的恒庆,也有了机会在暗中与一些名伶交上了朋友。陈恒庆有幸在京都看了红极一时的大老板程长庚晚年的京剧《汉室三分》,称赞他“不袭《三国演义》而按陈寿
《三国志》演之,忠臣义士,俨若再生。”当时的程长庚已年逾六十,口齿已落其三四,咬字微觉费力,但其“平、上、去、入,字字能叶”。恒庆十分赞赏大老板演戏一介不苟取,尤其钦佩程长庚持身严正做人。他曾让其次子陈佩珩跟名伶谭鑫培学戏,也曾为名伶孙菊仙改过京剧《胭脂判》的脚本。
洞察晚清积弊毅然辞官
恒庆在京都做官二十多年,官职四品,由于身在皇帝跟前当差,他有机会结识诸如亲王、军机大臣、相国、尚书等达官显贵,也时常与部曹、书吏、经承、买办等官场的中、下层人物有交结。在巡视京都察访办案时,也认识了京都的一些属于“下九流”中的人物,了解京城的茶寮、伎院、戏园子里等草民的生活。因为他经多见广,能洞察晚清的朝政积弊、制度陋习、官场腐败。对于清政府歧视汉人的制度感受尤深。如他所在的工部,“满缺九十余人,汉缺只十八。汉人正途到部,须十五年后,方得补缺。而主稿行文,则汉人任其劳。汉人之向隅久矣。四川赵亮熙,以进士分工部,十八年补主事。人谓之“苦守寒窑王宝钏”。而满员以二百金捐一笔帖式,不数年,荐升工部郎中、员外,外放府道,荐升抚藩矣”。
陈恒庆在京时,先是中日甲午之战,清廷丧权辱国。又亲身经历了庚子义和拳之乱、八国联军侵占京都的幕幕惊险。那时,他身在 林弹雨之中,住所靠近什袭库法国教堂,亲眼目睹了昏聩无能的满清大学士启秀,面对洋人的 利炮,却献策于端王、庄王,令义和拳及虎神营兵在五台山大和尚率领下,口念神咒,指令纵火,白白送死在洋人 下。而后东华门失陷,慈禧太后连煮熟了鸡蛋也来不及吃,与皇帝仓皇出逃。当时,恒庆和家人也被迫躲到北城去了。
光绪三十四年,他被外放任锦州知府期间,虽然当时在东三省主政的徐世昌十分重用他,委任他代理巡警道事,并兼办全省垦务。恒庆也“既期利国,复思便民,屈指心计,尝深夜秉烛不寐”,并得到了保以在任候补晋二品封典。但是,当时的满清王朝,已经到了内忧外患,难以收拾的地步。陈恒庆谢绝上峰和民众的再三挽留,毅然辞官归里。
归里后写下《谏书稀庵笔记》
宣统二年,陈恒庆回到了潍县后,与其长兄孚庆续修家庙,整饰先茔,创建支祠。空闲时间就与好友、亲朋在十笏园里饮酒、作诗。在闲暇时舞文弄墨,将他所见所闻,写了下来,于民国六年成书。名之曰《谏书稀庵笔记》。
《谏书稀庵笔记》共有短文165篇,其涉猎内容十分广泛。这些文章中,有反映满清末年国内发生的重大事件的。如:捻军北上、义和拳排外、八国联军侵犯京都、辛亥革命、中华革命军东北军占领潍县城、张勋
复辟等等。有通过描写王公大臣、部曹、书吏等人的私生活,揭示晚清朝政昏庸、官吏贪腐的;有记叙家乡山东,特别是潍县的经济资源、乡土、风俗、名人轶事,赞扬那些洁己奉公、立言有体、鞠躬尽瘁、存心无私的名宦、乡贤、高师、大儒的。也有记叙京都所谓“下九流”人物的。如《赛金花》、《大老板(程长庚)》等等,还有反映他晚年思想情怀的,这位曾以对联“八载退隐抱赤子,十年进士如白丁”释怀的晚清逸民从《笔记》的若干文章中透露出,在经历了辛亥革命的洗礼后,他也拥护五族共和、赞成男女平等、解放妇女,兴办平民教育,其思想逐步开明起来了。其在身后留下的《谏书稀庵笔记》,也为后人认识和研究晚清社会及地方乡土文化,提供了许多有价值的文史资料。
陈恒庆先生于民国九年(1920)在家乡病逝,享年75岁。